

「魚事者」開業數年,由炮台山一角的小店,做到連續獲得米芝蓮必比登推介,炸魚無薯條、魚麵、魚米粒飯成為新一代香港街頭味道的代表。表面看來是一則順風順水的成功故事,但在一個閒適的下午,當我跟創辦人 Hyvan 提起創業初期的低潮,他卻笑着說了一句:「讀咁多書,原來最後都係要自己為生意洗碗。」
那說的,是生意最差的日子:為了慳錢,他不再請洗碗阿姐,每日收舖後一個人對着堆積如山的碗碟慢慢洗抹。這句自嘲,原是形容當時那個只懂計風險、做預算,卻仍要捲起袖子守住每一個工序的自己;如今再提起,他已經不覺辛酸,只覺得好笑。原來一盤生意,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數字,而是肯不肯願意親手去做,肯不肯為信念捱過谷底。
篤魚蛋之怒 萌生開魚蛋舖之夢

故事由一串咖喱魚蛋開始。多年之前,他在外地讀書,難得在唐人街找到寫着「港式小食」的小攤,點了一客魚蛋,想用味道解一解鄉愁。魚蛋咬落去卻粉粉爛爛,咖喱既不香亦不辣,價錢還貴得離譜。那一刻,他感受到的不是溫暖,而是失落和憤怒:「點解一樣咁代表香港嘅嘢,可以比人做成咁?」
那份篤魚蛋之怒,起初只是一句牢騷,慢慢卻在心裡發酵成一個念頭:總有一日要用魚,做一間真正屬於香港人口味的店。不是豪華刺身盛宴,而是從最平凡的街頭魚蛋開始,把魚做得更乾淨、更有層次、更好吃,甚至變成一門可以自給自足的生意。
回港後,他沒有立刻推門走進廚房,而是先在餐飲相關工作裡磨時間。日間開會寫簡報,學習品牌如何講故事、學習市場如何計算定位和回本;晚上路過不同街區的小店,留意哪一類餐廳能熬過風雨,哪一間又在無聲無息之間關門。他一邊觀察,一邊在筆記本上畫出一間「以魚為主角」餐廳的藍圖:如果全店只用魚,菜單可以怎樣安排?租金最低可以負擔到甚麼水平?平均客單價要去到多少,才能養得起一隊小廚房?還有餘地試新菜?
這些數字,他一筆一筆地計,又一遍一遍地推翻重來。
讀咁多書,原來要洗碗?無論如何都要靠自己捲起袖子

最現實的壓力,最先出現在廚房裡。
生意最差的時候,他為了減少開支,決定不再聘請洗碗阿姐,改由自己頂上。晚市禁堂食後,雖然改做外賣,但得他一個人洗碗,堆積如山的碗碟仍然無窮無盡。他收好最後一張單,便走到後巷打開水龍頭,一隻碟、一把刀地洗。洗潔精的泡沫滿到手腕,熱水焯得手指通紅,皮膚長期浸在清潔劑裡,慢慢變得乾裂。
就在某一個筋疲力竭的晚上,他抬頭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碗碟,輕輕說出那句:「讀咁多書,最後都係要自己為生意洗碗。」那不是向誰控訴,只是一個忽然被拉開的距離感,原來那些關於成本控制、營運效率的理論,最後都要落到一個人肯不肯走入後巷,伸手進洗碗槽。
身邊有人替他不值,覺得他讀了那麼多年書,不應該把時間花在這些粗重工作上。他卻在一次又一次清水沖洗之間,慢慢明白,書沒有讀錯,只是書本教他如何計算風險,洗碗則逼他直接感受風險的重量。
當知道每個月固定成本是多少,知道現金流只夠撐多少日,你就更明白,每洗好一隻碗、多留住一個客人有多重要。
洗碗不再只是節省薪金的手段,而是他向自己交代的儀式:既然選擇了這條路,就要親手守住每一個會令船入水的縫隙。那句「讀咁多書」的悲鳴,後來成為他最坦白的 punch line,既不自卑,也不炫耀,只是承認:知識可以帶你來到門口,但跨出去的一步,無論如何都要靠自己捲起袖子。
重新調整節奏 認真思考每天的時間應該怎樣用

熬過最寒冷的日子之後,他開始重新調整節奏,不再只求咬緊牙關捱過去,而是認真思考每天的時間應該怎樣用。
他打開行事曆,把一天分成幾段,最大的一部分仍然留給魚事者:處理店務、與團隊開會、計劃新分店的步伐,很多環節依然需要他親自拍板,才能落實在一碗碗魚麵、一客客炸魚無薯條之上。這些看起來瑣碎重複的營運工作,其實全都被他細細拆開,逐項排進時間表裡完成。
另一部分時間,他刻意預留給自己裝備腦袋。無論生意多忙,他都會替自己保留一段相對安靜的時段,不接電話、不回訊息,只專心看書。近年他常常重讀幾本書:《Steal Like an Artist》提醒他,創意可以從觀察與借鏡中生長;《You Can Negotiate Anything》讓他在面對租約與供應商時,多了一份談判的底氣;《Getting Things Done》則教他如何把堆積如山的待辦事項拆細,逐一處理而不至於亂了陣腳。這些內容,對他而言並非離地的理論,而是每天整理思路、為下一步鋪路的工具。
其餘的時間,他盡量留給自己和身邊的人。創業讓他明白,店可以佔據全部時間,所以更要提醒自己適時收工,與家人吃一頓慢慢來的飯,或者乾脆讓行程保持一小段空白,讓腦袋真正休息一下。對他來說,所謂成功,不是忙到分不清日夜,而是在安排好工作之餘,仍然記得自己的初心,也記得身邊仍有人值得他花時間陪伴。